殡仪馆内80余具尸体身份确认但无人认领

发布时间:2012-05-24 点击量:1428

殡仪馆内80余具尸体身份确认但无人认领

 2012年04月25日15:21  南方都市报 微博
 
 　　 80多具无人认领遗体占据了东莞市殡仪馆超过3成的冷藏柜位，仅防腐费一项，市殡仪馆每年就需垫付160多万元。　南都记者陈奕启摄

　　在那个两米长、六十厘米宽的抽屉里，78岁的杨树伟已经沉睡了八年。

　　平时，只有巡检的电工、当值的保安会从老人身边经过，如果运气好，殡仪馆的化妆师偶尔会拉开抽屉，看看老人的腐蚀程度有没有新的变化。不过，这个死去的老人并不孤单，与他长期相伴的，是东莞市殡仪馆另外八十多具无人认领的遗体。

　　这些遗体有的来自医院，有的来自警方，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死于工伤，也有的只是正常老死。与大家想象中的无主遗体不同，东莞这些无人认领的遗体其实都有明确的身份，只是或因纠纷、或因亲情淡薄，死者家属拒绝前来处理。

　　“他们”的“故事”

　　尸体证据

　　据东莞市殡仪馆副馆长介绍，在全国范围，无人认领的遗体通常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无名尸，另一种则是被亲友放弃的有主尸体。而东莞的情况相对特殊，现有的这八十多具遗体中没有一具是真正的无名尸，全都姓名清楚、身份明确，其中只有极少数是被亲友放弃认领的，其他的全都是因为某些纠纷，被亲友当做证据超期存放在殡仪馆，以作获取赔偿的手段。

　　副馆长大致总结说，医疗纠纷约占了25%，工伤事故占30%，其他纠纷占45%。

　　杨树伟即属于这种证据类遗体。杨树伟死于一场突发性的疾病，2004年的暑期，这个在当地水库当了一辈子仓管员的老人生平第一次离开广西玉林，前来东莞探望儿孙。在返回广西期间，就在高埗车站，老人正看着电视，突然猛烈地弯下腰，而后手脚抽搐、口吐白沫。高埗车站方面第一时间组织了人员把老人送到附近的高埗医院，可惜终因抢救无效身亡。

　　事发期间，老人的小儿子杨兴全程都陪同在老人身边。在他详尽的叙述中，记者没有找到高埗车站在这个事情上任何一个处置不当的疑点，可是杨兴“提醒”说，车站班车不准时，导致他们到点了还不能准时上车，接着就出事了，因此车站必须负责。

　　杨兴和其他几兄妹都坚信这个判断，他们给东莞市殡仪馆写了一封严禁擅自火化杨树伟尸体的紧急请求书，而后便开始了长达八年的起诉、被驳回起诉、上访、被驳回上访的征途。这期间，杨树伟只能孤寂地呆在东莞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不像那些正常入土为安的死者那样，可以享受亲人的祭奠，享受清明时的鲜花，而他的躯体也从最初的白中泛黄变成了一尊黑色干尸。

　　杨兴没有到殡仪馆探望过父亲，可杨树伟躯体上的变化却常常出现在杨兴的梦境里。杨兴说，“我也觉得这样挺对不起父亲，邻村那些人还常常拿这事情嘲笑我，可我已经坚持了八年，不能就这么放弃，我要的真的不多，我只要一两万(赔偿)而已。”

　　淡薄亲情

　　类似的纠纷在东莞八十多具无人认领的遗体中比比皆是，死者家属试图通过诉讼的方式获取部分赔偿，可在现行的体制下，包括工伤事故、医疗纠纷在内的诸多官司，处理起来都复杂且冗长，时间就在死者家属与被告方之间的反复博弈中溜走，而其间，拥有企业和公益事业单位双重身份的殡仪馆将为此付出巨大的成本：以东莞市殡仪馆为例，这些遗体占用了整个殡仪馆超过三成的冷藏柜位，已经严重影响了殡葬服务的正常运行；无人认领的遗体的处理费用包括运输费、人工费、冷藏费、防腐费等，仅防腐费一项，市殡仪馆每年就需垫付160多万元。

　　东莞市殡仪馆副馆长说，这笔费用甚至比东莞政府补贴的用于全市低保家庭基本殡葬服务的资金还要高。尽管有不少死者家属都曾表示只要获得赔偿就会前来支付相关费用，可事实上往往到了最后，都是殡仪馆埋单。

　　副馆长举例说，曾经有个工伤事故的死者在殡仪馆存放了几年，死者家属最终打赢了官司，工厂方面在确定尸体火化之后也当即支付了全部赔偿款，可令殡仪馆意外的是，这些家属用殡仪馆的点钞机确认赔偿款中没有假钞之后，就迅速离去，没有支付任何处理费用，还把死者的骨灰留在了殡仪馆。副馆长说，这种无主骨灰也存放了一大堆，不知该如何处理。

　　相比这些证据类遗体，那种被亲友放弃的遗体更让殡仪馆头疼。殡仪馆副馆长说，证据类遗体至少还能看到解决的希望，被亲友放弃的遗体我们就连处理的希望都看不到。距离杨树伟不远处的柜位，19岁的孙艳艳也已寂静地沉睡了三年。2009年，小女孩因病去世，被医院送到这里，可她的父母从未露面。“我们只知道她家在河南信阳，父母在塘厦打工。”副馆长说。

　　日前，记者辗转联系到了小女孩的父亲孙华，孙华此时已回河南老家务农。记者说明了来电意图后，孙华犹疑了一下，简短地回应说“我现在很忙，我女儿的尸体你们看着处理”。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记者清楚地听到电话旁嘈杂的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他们”也有“心愿”

　　老问题

　　孙华或许认为他在电话里的回应足以使殡仪馆妥善处理女儿的尸体，可事实上，问题的解决远没有那么简单。根据现行的殡葬制度，殡仪馆想要火化无主尸体必须凭公安部门出具的相关证明、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否则殡仪馆无权操作。而那些有家属却被拒绝认领的尸体，处理起来更是棘手———即使证明开齐，在没有家属签字同意的情况下，也不能火化。

　　这个手续问题还带来很大的隐患。最直观的是，如杨树伟这样的黑色干尸，容易滋生细菌，影响环境。另外，一旦出现重大公共事故，城市可能因此而无容尸之所。无独有偶，同样的难题也曾困扰过临近的广州。比东莞更甚，广州殡仪馆每年接到的这种无人认领的遗体超过1600具，最高峰时甚至还出现过因为同时有1855具无人认领遗体积存在冷藏库，导致殡仪馆冷藏柜爆满，每天至少有四十多具遗体无处存放的情况。一个极端的例子是：福建泉州殡仪馆曾拒收一名因交通事故遇难的司机的尸体，导致尸体在雨中挨淋八个多小时。殡仪馆解释说，我们真的收怕了这种无主尸体，而且也确实没地方存放了。

　　为解决这个问题，东莞市殡仪馆试过不计效益，但收效甚微。副馆长说，对于愿意来认领的死者家属基本都是能收多少就收多少，“确实没钱的死者家属，我们也承诺免去其全部尸体保存费用，只要他们愿意来签字同意火化。”其间，东莞市殡仪馆还试图通过上级部门解决，可这事事关法院、公安、卫生等部门，东莞民政局显然无法独自解决。

　　新希望

　　于是，制度层面上的突破成了殡仪馆的希望所在。本月起，广州正式推行新的无人认领尸体处理办法。办法规定，因案情需要保留的尸体，公安机关应注明防腐期，防腐期一般不超过15天，防腐期满仍需继续保留的，公安机关应在防腐期满前办理延期手续。无人认领尸体则由民政部门在本部门公众服务网和殡仪馆公告栏进行公告，自公告之日起60天内仍无人认领的，殡仪馆即可以对尸体自行处理。

　　东莞市殡仪馆负责人说，广州等地推行的新无人认领尸体处理办法为全国殡葬行业带了好头，因为现行的殡葬管理制度是在十几年前出台的，当时人员流动较少，无主尸体的问题并不严重，可现在随着经济的发展，尤其是东莞这样的地方，人员流动越来越大，无主尸体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势必需要新的制度来解决问题。

　　日前，在广东省检查组前来检查东莞殡葬基本服务时，东莞市殡仪馆向省检查组反映了处理无主尸体的难题，省检查组方面也明确回应称，目前省里正准备让民政、卫生、公安、财政部门对此进行研究，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案。对于省检查组的回应，市殡仪馆颇有信心，他们愿意花时间等待省里的解决方案。而这种等待或许也顺应了这些无人认领的遗体的“心愿”。

　　注：应受访者要求，死者家属均为化名

　　上周末，记者再度探访东莞市殡仪馆停尸间时，在那个冰冷的、永远只有零下五摄氏度的抽屉里，等待了八年的杨树伟老人的遗体已经有些风干，就连眼睛都失去了水分，只剩两个黑色的凹陷空洞呆呆地凝望着右方。而右方，正是老人家的方向。

　　统筹：南都记者饶德宏(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采写：南都记者 黄其 田玲玲 饶德宏